MewZero

随便写写。

【SEED/AKA】献给萨拉夫人‖卷五·怅惋‖

〖02 一位青年画家〗


 



 

“夫人。”

听见前方传来迟疑而胆怯的呼唤声,蕾诺娅从笔记本上抬起眼睛,立刻不露声色地打量起正站立在眼前草地上的人来。

这是一个画家模样的青年,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包,左侧腋下夹住一块洁白的画板,手里提着画架,右手则拎着各色颜料与画笔。青年有一头稍显零乱的红色短发,看起来瘦弱又苍白。他僵直地站立着,神情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与不安。

“下午好,先生。”蕾诺娅和蔼地微笑道,将笔记本阖起搁在膝上,“请问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触及蕾诺娅直直投来的温和目光,青年不自在地低下头去,脸颊上飞起浅淡的红晕。他的眼神在那优雅交叠于膝上的双手与她脚边的青草之间上下左右飘忽游移,仿佛不敢与面前的美丽女子对视。

蕾诺娅耐心等待着,直到青年努力咽下一口口水,鼓起勇气抬眼望向她,磕磕巴巴地开口说道:“您能否让我为您,画一副肖像画呢?”

仿佛从这句好不容易出口的话语中得来了自信与力量,青年总算稍稍镇静下来,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位拥有着令人讶异的美丽与优雅的高贵妇人。方才,他看到她从芬芳幽静的橙花林中缓步而出,在阳光照拂的绿草地上娴娴漫步,惊叹之中,恍惚看见初生洁白的阿芙洛狄忒自海面上绽放的泡沫中登上陆地①。他的目光久久追逐着她,看着她裙裾微拂,步履生莲,款款走到草地西边第二张白色长椅旁坐下,宛如一只白天鹅优雅地归巢、歇息。

“不会花费您多少时间,”见蕾诺娅并未即刻回答,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辞,深怕遭到拒绝的青年连忙说道,“我作画的速度,一向、很快。”忽而想起什么,后知后觉地补充道,“我叫做布隆迪奇,夫人,是埃浦洛斯大学、美术学院,罗连教授的助理。”再度停顿两秒,“请问您、贵姓,夫人?”

“我的名字是迪诺。”蕾诺娅沉声道,“幸会,布隆迪奇先生。”

“请不用称呼我为先生。”青年再度难为情地低下头去,不过这次立刻重新抬起,“夫人,您能否让我、为您作画呢?”

说完这句话,青年不再躲闪,径直望向蕾诺娅,诚恳的目光显得炯炯有神。她略略思索片刻,应允道:“没问题。”顿时令他脸上透出惊喜之色。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什么都不用。您只要待在这里就好,做您想做的任何事。”

“好。”蕾诺娅温婉地微笑,“如果需要我做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不、不不,请不必介怀。”青年撂下手里的东西,在草地上支起画架,放置好画板,准备颜料和画笔,全神贯注地忙碌起来。蕾诺娅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一小会儿,然后重新打开笔记本。

 

『屋檐下风铃的声音。我猜测......』

 

“夫人。”

蕾诺娅再度闻声抬头。

“迪诺夫人,”布隆迪奇手里握着碳素铅笔,忐忑地看向她,“请问,您是不是觉得,我、我现在不、不应当做这种事情?”他带着习惯性的精神性口吃说道。

“你是说,画肖像画?”蕾诺娅放下笔记本。

“是、是的,您觉得,我是不是不——应该,干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并不认为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无意义呀。”

“真、真的吗?”青年用包含欣喜与不确定的眼神看着她。不同于地球上的自然人社会,在PLANT卫星上,与文艺及艺术相关的职业恐怕是最受冷落的几种之一。许多调整者将音乐、绘画、雕塑、诗歌视作没有价值的虚无的产物,蕾诺娅是知道的,尽管她并不认同。

“太好了。”青年说,“谢谢您。抱歉,打扰了。请继续您自己的事情。”他的脸一派通红,手中握着铅笔,却直勾勾瞪着画布。

蕾诺娅朝他笑笑,将注意力转移回笔记本上。

 

『屋檐下风铃的声音。我猜测,是曾吹拂过湖面的风在此刻吹动了风铃,而不是方才穿行过山间的风。风铃在湖面来的清风吹拂下,奏响的调子更加活泼、明快,山风弹奏的曲子则较平缓、柔和。当清风离去之后,铃铛依着惯性摇摆而击打出的充满节奏感的清音,时常令我想起在地球上时,夜里透过大气层看到的,那一闪一闪的漫天繁星。

吾爱,若你能听见......』

 

又一段暧昧古怪的文字。

追溯风的来源,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有意义的事情吗?——不,那并不是重要与否、有意义与否的问题,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某件事情,于是便深入进去了。

“夫人,您听说过,善智学会吗?”

红发青年忽又发问道。蕾诺娅不得不再次抬起头来。

“不,没有。”

“是、是一个研究学会,口号是,‘寻找爱与葡萄酒的替代’。”

“噢?”听上去像个有些偏激的反宗教小团体。

“莱恩社呢,夫人?”

“我听说,是一个费边主义者②的社团?”

“不、不是的,他们招募志愿者,在亚尔夫海姆和Feburarius市,刚入境的移民们的临时安置点,帮忙维持治安,和分发物资。”

“噢,是相当棒的组织呀。”

“还有操习营。是一群、以加入将来第一支调整者军队、为目标的年轻人,自发组成的训练营。”

蕾诺娅对于操习营倒是有所耳闻。目前PLANT尚不具备独立的武装组织,但一直有人在暗中筹措。

“我想加入莱恩社。但、但是,我的一个朋友劝我加入善智学会,另两个朋友则劝我加入操习营。您、您觉得呢?”

“莱恩社是个不错的选择呀。”

“可、可是我......”

“怎么了,年轻人?”见对方露出些难堪的神色,蕾诺娅关切道。

“不......没什么。抱歉,夫人。”他冲她略略躬身致歉道,接着将脸颊藏回画板后面。

    蕾诺娅想了想,阖起笔记本,温和地对他说道:“年轻人,你是不是想同我聊天?”

“夫人,抱歉,我......”

“同我聊聊吧。”

红发青年受宠若惊地看着她:“呃——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蕾诺娅温柔地微笑着,“你不是想加入莱恩社吗?”

“是的,可是......我的朋友们都说,我应当多、多锻炼身体。因、因为,我们总有一天会上战场,和自然人、打仗。到时候,我们得肩负起、责任。您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年轻人,”蕾诺娅柔声道,“没有人希望战争发生。自然人也一样。”

“我也不希望发生战争!”青年急切地说,“我是第一代调整者,我觉得,自然人也不尽是混蛋。”

“你的父母亲一定是非常温柔善良的人吧。”

“不——我不知道,夫人。我是在迪森贝尔市三号卫星的、亨利-雷奇孤儿院长大的。”

“啊,抱歉。”

“不、别说抱歉,夫人!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话!”

“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小、就是个没用的人。”

“你是一位画家呀,年轻人。”

“啊——大概、算是吧。如果不是十年前,一位好心人向孤儿院、捐赠了一大笔钱,我们根本不会有,油画颜料、钢琴、诗集之类的东西。在此之前,我们在闲暇时间只能摆弄些,五金、木工一类的东西。老实说,我对那些东西,很不擅长,总有人嘲笑我笨手笨脚。但是,自从有了画笔和颜料,虽然我遭到的嘲笑,更、多了,但是,我比以前过得、开心多了。”青年颇感难为情似地垂下脑袋。

“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青年重又抬起头来,“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但是,他们说,我应当,做点儿有意义的、事情,不要、不要老做无聊的事情。像我这样没用的人,活该一辈子待在亚尔夫海姆。”他费劲地说着,脸上显出难堪的神色,“要是战争爆、爆发,像我这样的人——”。

“年轻人,”蕾诺娅轻叹一口气,“你不用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只要自己决定坚持,就可以了。”

“我害怕战争!”青年激动地说,声音里显出隐约的哭腔,“可、可是,我有责任——”

“可那并不是你的责任呀,孩子。”

“不、他们都说,为了PLANT——”

“不是那样的,”蕾诺娅再度温和地打断他,无奈而温柔地笑道,“别人的意见并不代表自己的责任,只有自己打从心底认可的,才是能够担负起的责任。”她耐心地说,“所谓社会加诸个体身上的使命,其实是社会中一部分群体的共同意志做出的决定,说到底也还是别人的看法,只是一种与你不同的看法而已。”

“可是——”

“听我说,孩子。诚然,有人视调整者的存续与发展为头等大事,但也有调整者对此不以为意,认为‘调整者’不过是自己目前从事的一种职业而已,如同律师、医生等职业。你接受它、承担它,甚至为社会附加其上的品格属性而沉醉,比如律师维护正义、医生救死扶伤。但是,”她微笑着,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些品格并非专属于特定职业,而是即使没有选择律师或医生作为职业的人也应当坚守的事。作为个人,最宝贵的事物非自由意志莫属;我们反抗实行高压统治的自然人政府,多数人是为了保护自身的自由意志,而非执着于‘调整者’这一身份本身。既有人为了维护每一个调整者的自由意志而自愿选择挺身作战;也有人认为自己的自由意志无须别人保护,别人同样也无须自己保护,只要各人遵从自己内心的渴望就好。”

“我、我——”布隆迪奇嗫嚅着说,眼泪漫上他的一双灰色眼睛。

“不要害怕,孩子。”蕾诺娅面露温婉的微笑,“没人能够强迫你。”

红色短发的年轻人呜呜咽咽地抽噎起来。他感到羞赧似的,蹲在画板后面,将脸埋入臂弯中,努力想要抑制住哭声,然而只是徒劳地将声带与鼻腔的振动拉扯得喑哑难听。

蓝发女子用温柔之中蕴藏一丝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数分钟后,红发青年一边抹净脸上的眼泪,一边从画板后站起来。尽管脸色依旧苍白憔悴,但泪水冲刷掉了眼中的迷惘痛苦,目光因此而变得清澈坦荡。

“谢谢您,夫人。”青年虚弱地微笑着说。他想了想,又道:“我要加入莱恩社。我可以画连环画,给移民安置点里的孩子们看。”

“不用感谢我,”蕾诺娅回以欣慰的笑容,“做出决定的是你自己。”

“我喜欢《尼尔斯骑鹅历险记》的故事。我一直、想把它画出来。”

“真巧,我也很喜欢。”

“谢谢您。——抱歉,夫人,耽误您的时间。”

“不,请不必介意。”

“请、请继续您自己的事情。”

“嗯。”

 

 

 

注①:希腊神话版本之一,爱与美之女神阿芙洛狄忒(古罗马神话对应维纳斯)诞生自海上的泡沫。

注②:费边主义,渐进的社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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